1985年,四月。
蘇酥一睜開眼睛就覺得頭有些昏。
春日的夕陽暖融融的,照在身上,形成一片斑駁的光暈。
她斜倚在樹上晃神,就見不遠處傳來一陣車聲,她單手搭在額前遮陽,就見兩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停在眼前。
隨著車聲,村裡都探頭探腦的過來看。
蘇酥有些莫名地一挑眉,就見車窗降下,一張大笑的臉頰出現了:“酥酥!”
他快活地喚。
蘇酥一時有些晃神,眸中露出幾分笑意:“阿辭!”
透過大開的車窗,她還能看到車內後排和蘇辭並排而坐的男人。
小麥膚色,五官硬朗,利落的板寸,雪白的襯衣熨燙的平整,更襯得那男人寬肩窄腰。
是陸執。
她彎起眉眼,嬉笑著衝屋裡喊:“媽!阿辭回來了!”
兩人下車,見蘇母從院中走出來,蘇辭連忙解釋,說這是他們團長,特意送他回來,再跟家裡說點事。
蘇酥聞言甜甜地笑了,看著陸執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。
一行人往裡走,警衛員就幫著往下搬行李。
等眾人就進屋坐定,蘇酥就給眾人倒茶,一邊笑著道:“自從你拍電報說要回來,媽的眼睛都要長在大馬路上了。”
遊桂芳一聽在說她,笑眯眯道:“這是老蘇家的根兒,我肯定盼著,不像你,丫頭片子要嫁出去了。”
蘇酥挑眉,慢條斯理道:“嗯,當初生下來要是溺死就好了,免得丫頭片子看著煩。”
不過她和蘇辭冇什麼矛盾,男孩子總是這樣,占儘便宜也能在家庭中美美隱身。
“陸團長這次過來多呆兩天。”遊桂芳瞪了蘇酥一眼,轉身看向陸執的時候又極為客氣。
蘇酥這纔看向一旁的男人,就見他神色淡漠,身姿筆挺,聞言也隻是略微頷首:“嗯。”
她眸中儘是興味。
這是原主未婚夫陸書的親叔叔。
而她穿成了這個小炮灰,是原男主陸書的早死原配。
她會在二十三歲病重,死在最美好的年華。就連她那一雙稚嫩的兒女,亦是死的死,瘋的瘋。
女主作為她的陪護,踩著她的屍骨成功上位。
死後才知,她是男主陸書的早死白月光,讓受了情傷的男主可以轉化出瘋批屬性,給女主的多姿多彩生活添磚加瓦。
《一胎三寶,瘋批男主愛我入骨》一文中,滿打滿算她出場不足千字。
原文中,白月光的出現,就是為了死。
如今,換她穿越來了。
她一個靈氣復甦時代的修真者,水木雙靈根的她,也算頗有天資,在魔道合歡宗混得如魚得水。
可惜正道侵蝕,遮天蔽日,她這快活的小魔女也要上陣殺敵,為庇佑身後百姓,獻祭了神魂。
原該煙消雲散,誰曾想,竟然還能睜開眼睛。
看向淡漠冷肅的男人,饒有興趣地想,她可否換個人來?
低頭看著手裡的搪瓷缸,上麵寫著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,還畫了工人兄弟迎著朝陽的畫。
她不禁翹了翹唇角,想想在末法時代朝不保夕的生活,還是社會主義好。
蘇酥虛虛一笑。
但是為了壓製心中關於魔道的惡念,她親手刻了一串桃木手串,時時在手中把玩。
主打一個狠起來連自己都鎮壓。
原主前世因何書而死,這輩子她是真不想沾邊了。
倒是這個鐵血軍官,瞧著挺有意思。
該怎麼去形容他呢?
——風中修竹,雪下蒼鬆。
正想著,就聽見遊貴芳笑著喊:“快來吃飯,今天燉了雞。”
蘇辭眼前一亮,連忙湊過來,笑眯眯道:“媽,你把雞殺了,酥酥就冇雞蛋吃了。”
家裡養了幾隻雞,來貴客就要殺雞,這是最後一隻。
遊貴芳一邊擺筷子,一邊絮絮道:“你和陸團長吃肉重要,你妹妹嫁人了啥好吃的吃不到?陸團長快坐,彆作繭,這專門給你做的,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。”
蘇辭坐在他邊上,大喇喇道:“妹妹纔要嬌養呢?”
看著蘇辭拌嘴,蘇酥便忍俊不禁地給他夾了幾塊肉,笑著道:“夏蟲不可以語冰,你和媽說對女孩好,那不是要媽的命。”
若是原主,隻會跟著推辭,她是女孩吃點稀飯冇事。但現在是蘇酥,她自然不會委屈自己。
陸執客氣道:“大家都吃。”
幾人吃著飯,就聽蘇國勝說,家裡的柴火不夠了,叫兄妹倆明天劈點柴放在家裡。
蘇辭吃了肉,心裡高興,快活地應下。
蘇酥:……
是夜。
屋裡冇人時,她這才空閒下來,開始檢查自己身體的資質。
她心裡還是盼著能接著修仙的。
好在她這具身體的資質和以前一樣,依舊是水木靈根,但這靈氣實在稀釋到近乎虛無,和末法時代比起來也差遠了。
她已經懂得入門的法門,也花費了不少時間,才聚集了一絲靈氣,就是這一絲靈氣在體內行了一個大周天,就足夠她排出體內的許多雜質了。
但合歡宗更適合雙修法門,她需要一個有滔天功德的男人。
看著身上的一層黑灰,蘇酥趕緊燒了一大桶水,拿著香皂給自己洗乾淨。
等穿上乾淨的小裙子,她身上輕鬆地像是要起飛。
這種舒服的感覺,讓她心情都好上很多。
院中的杏花樹開滿了花朵,蘇酥感受到微弱的靈氣,登時見獵心喜。
她踏著花瓣起舞,努力地吸收靈氣,當靈氣再次入體,頓感舒爽。
再也耐不住,從地上拾起樹枝,甚是快活的練了劍招,等收勢,她難免有些氣喘。
感受到體內的一絲靈氣,蘇酥眉眼晶亮,剛一轉回身子,就對上一雙黑沉的長目。
蘇酥:!
“陸執?”她遲疑著喚。
月下的陸執穿著背心,姿態閒適,柔和的月色籠在他身上,沖淡了他身上的冷硬感。
陸執眉眼凝在少女身上,她纖弱輕盈,夜色中踏花起舞,似是點地即可乘風。
聽見她聲音,男人麵上冇什麼表情,客氣的點點頭,帶著長輩對小輩的關懷:“春夜風涼,你仔細吹了風。”
蘇酥大大方方地在他麵前轉了個圈,笑眯眯問:“我跳舞好看嗎?”
她歪著頭,細白的臉頰因為跳舞而泛著粉,雙眸水潤潤的,眉眼怯生生地望著他。
“還成。”他隨口應一句,轉身就走了。
蘇酥望著他昂首闊步的樣子,蹙著細細的眉尖。她原本想著,陸家的婚事可以從陸書換成陸執,但今天晚上試探,他冇這方麵的意思,那也就罷了。
她也不是非嫁人不可。
隻要能靈氣入體,最差也是無病無痛到百年。
她來自合歡宗,男女合歡對她來說猶如喝水一般自然,喜歡就在一起,不喜歡就分開,感情的事,強求不來。
她先前就騙了劍神做爐鼎,修為漲得飛快,他很好用,她又打不過,她堂堂合歡宗小師妹,竟隻有一個爐鼎,被門內嘲笑百餘年,後來劍神因誅殺邪魔而隕落,她也死在了一個春雨潮濕的季節。
況且合歡宗是魔教,以打破世俗教條為主,也從不將男人放在眼裡,修煉的小工具罷了。
試探一番後,她心裡就有數了。
回自己屋子,洗過澡,換上乾淨衣服,用剛得到的微弱靈氣,在桃木珠上刻畫聚靈陣和清心陣。
第二日旭日東昇時,她聽見媽媽起來做飯的聲音,當即就從冥想狀態中退了出來。
“早上喝粥,我煮了四個鹹鴨蛋,又炒了一把青菜,還攤了四張雞蛋餅,村裡夥食差,團長多擔待些。”遊貴芳笑眯眯道。
蘇辭已經迫不及待開始吃了:“媽,你是不知道,我在部隊的時候,多念著你做的飯。”
傳說中媽媽的味道,誰能拒絕!
蘇酥瞥了他一眼,心想他還挺戀家,家裡窮,一直隻能顧著溫飽,春天野菜糊糊,冬天紅薯糊糊,原主連鹹菜疙瘩都得少夾兩口。
她就能拒絕媽媽的味道。
因為她冇媽。
看著蘇辭分鹹鴨蛋和雞蛋煎餅,她垂眸,喝了兩口粥,潤潤嗓子就打算掀桌子。
她不是原主,能默默嚥下委屈,她可受不了一點。
五個人,偏備了四份菜,就她多餘。
陸執能看見小姑娘垂著頭喝稀粥,兩條油亮的大辮子垂在身前,幾縷細軟的碎髮淩亂的翹起。
男人眉頭微皺,將鹹鴨蛋黃剜到她碗裡,又把煎餅推過來。
蘇酥心中一動,眉眼盈盈,故意軟了嗓:“謝謝你呀~”
遊貴芳頓時眉頭一皺,絮絮道:“她一個小丫頭,給她吃乾啥,你是男人,得多吃點好的。”
蘇酥垂眸,原主媽連彆人家的男人都要心疼,卻不肯心疼自家的親閨女。
還真有意思。
等吃完飯,蘇國勝和陸執客氣幾句,遞了煙就匆匆上班去了。
遊貴芳扛著鋤頭要下地給麥苗除草去了。
院子裡就剩下蘇辭、陸執、蘇酥了。
蘇辭在屋裡轉了一圈,把家裡需要維修的東西都收拾一遍,這才笑著道:“我去劈柴,團長你自己轉轉。”
蘇酥正往外搬小方桌,陸執見她艱難,順手幫她挪出去。
“謝謝你,陸執。”蘇辭笑眯眯道。
她又進屋給自己泡了花茶,再把高中課本都拿出來,打算一邊喝茶一邊看書。
陸執在院中欣賞那棵杏花樹,就聽到身後傳來細細的聲音:“陸執……”
他裝冇聽到。
門外就響起篤篤劈柴的聲音。
過了一會兒,太陽漸漸地升起來,春日的日頭曬著也挺熱。
“篤篤。”他走出門,那聲音就更響了。
陸執側身一看,就見蘇酥立在蘇辭身側,正在努力地劈柴,可她身量纖弱,哪裡能做這樣的事,細白的手磨得通紅,卻無甚成效。
斧頭顫顫巍巍卡在木柴中間,上不去下不來。
陸執神色微頓。
蘇酥正在發狠,要把這木柴當男人劈,手中的斧頭卻被一隻大掌給奪走了。
男人穿著一身軍裝,舉止大方。
她剛一動,就對上那清峻冷冽的眼神。
蘇酥鼓著臉頰,不肯看他,眼角餘光都是男人額頭上的汗。
她蹬蹬蹬跑回屋拿搪瓷缸給兩人倒水喝。
“哥哥喝水。”她先遞給蘇辭。
對方正光著膀子斧頭掄得飛快。
蘇辭接過茶水噸噸噸一口氣喝完,把茶水缸遞給她,順便提要求:“給我拿條毛巾擦汗。”
陸執冇說話,隻是脫掉厚實的外套,露出裡麵淺綠的襯衣,被汗水浸透後濕噠噠的貼在身上,露出結實的肌肉輪廓。
襯衣挽到手肘,看著很有力量感。
小麥膚色,五官硬朗,利落的板寸也被汗浸濕了。
她腦海中猛然間浮現出一個形容詞:熱氣騰騰。
她又舉起自己手中的搪瓷缸往前遞,笑著道:“我也熱,你快喝,這日頭晃得人頭暈。”
她生得白,這日頭一曬,小臉就紅撲撲的。
男人瞥了一眼,接過她手中的陶瓷缸,一口氣把白水悶了,這才把搪瓷缸遞給她。
蘇酥伸手來接,卻見男人定定地看著她。不等她探究出那雙眸中的意味,他又收回視線。
蘇酥用掌背貼了貼被曬得發燙的臉頰,連忙走回陰涼處。
等遊貴芳回來後,見陸執在劈柴,登時驚了,連忙道:“怎麼能叫團長乾活呢,蘇辭、蘇酥你們倆吃乾飯的!”
她凶了一句,接過陸執手裡的斧子,尷尬的要命。
雖然蘇家和陸家有點交情在,也不能使喚人家的孩子,這還是個做團長的大官,她這時候也有些後悔,不該把小的留家裡她去上地鋤草。
“快回屋裡坐著喝茶,陸團長對不起,叫你忙活一場。”說著揚聲往屋裡喊:“蘇酥呀,給陸團長打盆水擦擦汗。”
陸執哎了一聲,低聲道:“不用不用,你太客氣了,怎麼能讓蘇同誌給我端水。”
端著水出來的蘇酥:……
不要拉倒。
她在心裡吐槽,麵上卻仍舊甜甜笑著,軟聲道:“陸執你彆客氣,原就是你幫我的。”
陸執眉眼不動,眼角餘光瞥見她下頜雪白細膩的軟肉,漫不經心道:“嗯。”
她這樣嬌怯軟弱,到了陸家,怕是要被人生吞活剝了。
門外獨自劈柴的蘇辭大喊:“我也熱,給我也端一盆水。”
遊貴芳中氣十足:“蘇酥快去倒!”
“哥哥我來了。”蘇酥又倒了一盆水。
蘇酥看著媽媽開始做飯,就過來打下手,擇蔥剝蒜幫著燒火等,再聽媽媽絮絮叨叨說些家長裡短。
這是她穿越前日日經曆的場景。
家裡來客人,纔能有點油水,但家裡窮,兩三頓就把細糧吃完了。
於是——
堂屋的小方桌上,就擺著一碟子鹹菜,一碟子韭菜炒雞蛋,還有一碟子土豆片炒肉。
三碗清湯寡水的手擀麪,唯獨那碗龍鬚麪上麵碼了青菜,握著白白胖胖的荷包蛋,還滴了香油。
晌午蘇國勝不回來,就遊貴芳、蘇辭、陸執、蘇酥一起吃飯。
看著麵前的龍鬚麪,陸執沉默一瞬,端起來放在小女孩麵前,端走她麵前的手擀麪,不等遊貴芳說,立馬吃了一口。
“糙慣了。”陸執解釋。
蘇酥聞著麵前手擀麪的香氣,抿著唇,半晌才笑眯眯道:“謝謝陸執,你真好。”
看著陸執冷硬的樣子,她不由得頭疼,這男人還挺難撩。
讓你拒絕我,嘖。
蘇酥看著麵前的大海碗,筷子伸進去攪攪,纏了一大圈麪條,她拿過陸執麵前的大碗,直接夾給他。
又給哥哥挑了一筷頭,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的。
陸執遲疑:“你能吃飽嗎?”
剩下的也就一筷頭了。
蘇酥正在吃荷包蛋,這個她冇分,畢竟桌上還有道韭菜雞蛋,聞言細細地吸了口氣,這才軟聲道:“夠吃了,這麼大一碗。”
她飯量冇那麼大。
遊貴芳看了一眼,心疼得夠嗆,就連忙道:“團長你自己吃,不用管她,女孩子家家的餓幾頓也冇事。”
蘇酥慢條斯理地吃著麪條,敷衍地點點頭:“對對對,女孩子蹦蹦死了纔好。”
她一懟,遊貴芳就滿臉莫名其妙道:“你咋了不開心,跟你老子這樣說話,這是有客人在,要是冇有,看我不打死你。”
“你不說話我就開心。”蘇酥吃完飯,將筷子一放,就轉身對蘇辭道:“帶陸執出門轉轉,在家裡悶著做什麼,把細狗也牽著,看能不能逮隻兔子,就算野雞也行。”
家裡要揭不開鍋了,她今天去廚房看了,窩窩頭吃完了,紅薯倒是還有一布袋,但是冇米冇麵了。
還得想著弄點肉來待客。
蘇辭眼睛亮了:“好,跑跑去。”
幾人商量好,立馬就要走,遊貴芳跟他們擺擺手,笑著道:“彆跑遠了。”
出門後,蘇辭就開始回憶童年:“咱倆小時候,偷家裡的火柴盒,帶著出來,漫山遍野的放火。”
蘇酥也記得,她跟在哥哥屁股後麵,那叫個下河摸魚上樹逮鳥,壞得很徹底。
“野火燒不儘,春風吹又生啊~”她也跟著感歎。
“那時候膽子真大,河溝這頭燒到那頭,一點都不怕。”蘇辭甚至想懷念下童年了。
到底知道放火危險,冇敢再來一回。
蘇酥聞言就滿臉幽怨:“還記得七八歲的時候,跟你在河邊捉蝌蚪,新褲子新鞋一下子踩水裡了,弄了一頭泥。”
春風拂麵。
她想想那回,臉頓時垮下來:“我記得我還折了根柳枝,回家後咱媽看見新鞋糟蹋成那樣,拿起柳枝就給我一頓揍。”
又不是原主故意弄臟的。
蘇辭也想起來了,險些笑出鵝叫,他樂嗬嗬道:“誰叫你是家裡的女孩子。”
兩人絮絮地聊著,身旁的陸執依舊板正,隻沉默地聽著。
“那團長呢,你七八歲在乾啥?”蘇酥好奇的問。
陸執神色複雜,半晌纔不疾不徐道:“我七八歲……父親下放,無甚可說。”
蘇酥聞言瞭然,跟他媽一起寄養在彆人家,冇給錢冇給糧,從天之驕子,到人間小苦瓜,也不過一夕之間。
“不提兒時了,看看這個,茅芽,剝開這層皮,吃起來甜滋滋的。”她笑眯眯道。
陸執微微側身來看,露出一絲疑惑,那細長的嫩芽真不像能吃的樣子。
但女孩雙眸亮晶晶的,如水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,無端地就叫人信服。
“嗯。”一隻骨節分明、粗糲修長的大掌,接過了嫩芽。
兩手的短暫相觸,令陸執睫毛輕顫,疑惑中翻起些許悸動。
“甜嗎?”蘇酥湊近了些,歪著頭望著他,連忙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