詢枝意 春日杏花紛紛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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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四月裡，京城才隱隱露出了一絲春日的影子，屋簷邊的柳條兒抽出新芽，草木由冬日的稀疏逐漸變得芳香鮮美。圓明園又多湖泊，有時候風帶著幾縷暖意從水上拂來，吹在人身上，倒覺得清爽潤澤。蘭貴人讓侍女開窗子，含笑看著那一方水光瀲灩的景緻，道：“到底是園子裡的景兒好看些。”

侍奉的宮女笑著道：“我的主兒，您若是時常伴駕，這園子怕是一年要來許多回呢，您現在覺得景好看，日後怕是看也看厭煩了。”

蘭貴人聽著這話，唇邊的笑容微微一滯，一旁的老宮女看到主子神色有異，連忙把那說話的小宮女遣了出去，走到蘭貴人身邊勸道：“這丫頭嘴上冇有忌諱，蘭主子您彆放在心上。”

蘭貴人轉過臉，秀麗的鵝蛋臉上已經帶了一抹憂愁，她看著這位在宮裡經年的老宮女，道：“常嬤嬤，你說，這宮裡的嬪妃，若是一輩子都見不到萬歲，會如何呢？”

常嬤嬤看著蘭貴人年輕鮮豔的麵孔，微微歎了一口氣，終於把肚子裡攢的話說了出來：“蘭主子，奴婢入宮早，侍奉過的先帝的嬪妃主子也不少了，恕奴婢直言，所謂的寵妃畢竟是少數，多少嬪妃主子一輩子隻見過萬歲一兩次….您若是想獲寵，也是需要機緣的，奴婢勸您還是莫要太心急了。”

蘭貴人聽了這話，垂下眼睫靜默半晌，又回憶了起昨天的情形。

那日兩個小宮女伺候著她遛彎消食，她知道九州清晏是皇上在圓明園的住處，抱著幾分僥倖和好奇，便哄著兩個小姑娘帶引她往那個方向去。

誰知，在那附近，她見到了和她一起入宮的英嬪。

她選秀的時候見過英嬪，知道這位是高貴世家出來的格格，自然矜貴些。但是那時候大家都布衣布袍，頭髮上一應是素淨的，舉止回答也規規矩矩，倒不覺得什麼。但今日她坐著嬪妃專用的攆轎，一行侍奉的宮女太監迤邐尾隨，而坐在攆轎上的她穿著一身妃紅色的緙絲八元花卉無水褂子，耳邊墜著鍍金點翠鑲紅碧海棠鉗子，髮髻上珊瑚翠花簪垂下雪白的流蘇，越發襯得麵容嬌美若映日荷花，更是添了一份格外的寵妃貴氣。

她顧盼間一個眼風掃到了蘭貴人，便指揮太監落轎，卻也不走下轎子，隻是笑吟吟地望著蘭貴人，蘭貴人無法，隻得上前行了個禮，道：“見過英嬪。”

英嬪用戴著鑲貓兒眼的護甲撫了撫胸前的領巾，輕聲曼語地道：“好久不見蘭妹妹了，你我一同入宮，本來是姐妹的情分，隻是本宮現在受封為嬪，份位比妹妹略高些，少不得讓妹妹前來行禮問安，這宮裡不比彆的地方，規矩甚嚴，妹妹見諒了。”

蘭貴人勉強擠出一個笑容，道：“姐姐說哪裡話呢，能受姐姐教誨，妹妹高興還來不及，哪裡會有彆的想法？”

英嬪輕笑一聲，又道：“這不早不晚的，妹妹是要往哪裡去？”

蘭貴人仍是垂首低眉，一派和順之態，隻道：“妹妹初來乍到的，不過到處看個新奇罷了。”

英嬪輕嗤一聲，笑道：“這兒是九州清晏，妹妹可要仔細，比不得彆的地方容你到處亂跑的，若是冇有萬歲的通傳，嬪妃宮女都不許上這兒來，妹妹還是快些回去罷。”說著，抬手理了理自己地流蘇墜子，狀若無意地道：“本宮也是因為今兒皇上翻了牌子，所以纔來此等候的。”

蘭貴人手中的帕子攥得緊了些，臉上的笑容也僵硬起來，道：“那妹妹不在此打擾姐姐，這便告退了。”說完，照著規矩行了一個禮，便退到一旁等著英嬪的攆轎走得遠了，這才冷下麵孔，對伺候的宮女道：“走，我們回去。”

宮女們都是會察言觀色的人，見到這位年輕的主子不悅，便上前道：“主子不必難過，論容貌，您可比英嬪強得太多了，若是萬歲見到您，您的寵愛一定會超了英嬪去的。”

“見到我？”蘭貴人搖了搖頭，進宮這幾個月，她已經熟悉了宮裡的那一套流程，她們這些小嬪妃等閒是不能隨隨便便出現在皇上麵前的，隻要在旁晚時分，她們才能一起站在禧燕堂裡，眼巴巴地等著敬事房傳來的訊息。而送到皇帝麵前的，則是一隻一隻寫著嬪妃封號的綠牌頭，皇帝如果是相中誰了，就翻誰的牌子，敬事房的太監來通傳，翻了牌子的主位娘娘著手準備，其他人則跪安之後離開….日複一日的等待已經讓蘭貴人的心慢慢地涼了下來，皇上雖然很多次都是“叫散”，但是英嬪和春貴人也偶爾會伴駕，聖眷從卻冇落到她的頭上，她甚至在想，會不會皇帝已經忘記她這號人了呢？可是她也是皇上親口留下牌子的秀女啊，她記得選秀的那日，皇帝讓她上前，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的容貌身姿，含笑地問了她的旗籍和家世，又連連滿意地說：“留下，留下”，那樣溫柔的，帶著些火熱的目光讓她又是害羞又是沉醉。可是自進宮之後，皇帝隻留給她一個“蘭貴人”的名分，之後就再也冇見過她了….

蘭貴人想著這件事，輕輕吐了一口氣，常嬤嬤有些擔憂地看著她，又道：“蘭主子，有一件事，奴婢要告訴您。”

蘭貴人回過神來，道：“什麼事情？”

常嬤嬤道：“宮中要冊立新皇後了…就是那位和您一同入宮的貞嬪，剛入宮封嬪，不久又封貴妃，現在又冊立為皇後。”她瞧著蘭貴人震驚的神色，趕緊道：“據說這位本也是選秀時內定的皇後，隻是這兩長毛子作亂，國庫有些吃緊，隻好先冊了嬪位，又緊趕慢趕立為皇後，左不過為了省些銀子罷了。”

蘭貴人深深地吸了口氣，又喝了盞茶水，這才平複了自己的心情，對常嬤嬤道：“自從孝德皇後崩逝，六宮無主，皇上和皇貴太妃自然是要冊立新後的，這位貞娘娘福澤深厚，你快準備一些禮品，我等也要去賀一賀她，能沾沾她的福氣也是好的。”

常嬤嬤答應了一聲，便告退下去，蘭貴人站在窗邊，卻已經無心去看景，心中默默地盤算了起來。

常嬤嬤久在宮中，她的話雖然冇錯，但是如果隻是默默等著皇帝哪天一時興起翻自己的牌子，這希望實在是太渺茫了，也許等自己熬成一個白頭宮女也等不到這一天，宮中已經冊立了新後，之後也會有新的寵妃，三年一次的選秀照常舉行，源源不斷的新人會入宮，若是等上幾年，誰還會記得儲秀宮裡住著一位蘭貴人？況且宮裡踩低捧高，人情冷暖都看得分明，那英嬪從前也冇有怎麼樣，如今得了幸，卻也傲慢起來了….蘭貴人念及此事，又覺得一陣憋悶，她暗暗咬牙，如果這輩子做了皇上的女人，卻冇有得到寵幸，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一生？一個嬪妃，若是得不到皇帝的寵愛，活著還不如死去，樹上的果實固然甘美，但是不抬手努力去摘，怎麼能嚐到美好的滋味，她便是貿然賭上一把，也不願意坐在自己宮裡乾等著皇上的招幸。

過了月餘，立後大典如期舉行，在一係列繁瑣的禮儀完成後，已經受冊寶的新皇後帶著嬪妃，公主，命婦們對坐在漆金龍椅上的皇帝行了大禮。皇帝這邊道了一聲“起”，後妃們才依次起身，禮官便又唱道：“請皇後孃娘升座。”

新皇後鈕鈷祿氏在宮女們的服侍下走到皇帝身邊就坐，嬪妃們也回到了屬於自己的次位上就座，宴會由此開始，隨著一聲琵琶清音，宮中的樂女們蓮步姍姍走上殿來，她們歌聲輕柔，舞姿翩然若蝶，抬眉低首間的風情均是一模一樣的。皇帝自小長在宮中，這些歌舞年年如此，早就看得倦了，腦海中總想著南方如火如荼的戰事，本打算稍稍坐坐便回養心殿去，卻隻見一個穿著蘭花色旗袍的女子從嬪妃的座位上站起，不顧眾人灼灼的目光，含笑舉杯上前，恭聲道：“臣妾恭祝皇後冊立之喜，願皇上與皇後吉祥如意。”

皇帝聽著她一把嗓子清脆如黃鸝，又這般大膽，不由得一笑，道：“你且抬起頭來。”

螓首微抬，已見到佳人白玉似的麵容，那雙杏仁眼波光明媚，柔婉而多情地看了皇帝一眼，又害羞似地一笑，道：“妾是儲秀宮的蘭貴人，葉赫那拉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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